F.不二雄的科幻短篇集(青文有代理全套,共十本,印刷品質極佳;如果這輩子我只能收藏一套漫畫,這個異色短篇集絕對是首選)就某種層面而言,我覺得比家戶喻曉的 doraemon 更值得一看,這篇鄉愁便是我相當喜愛的一短篇。本來想濃縮點,壓成極短篇的密度,可惜文字功力不到火候,又不忍破壞原話的人物對話,怕失了那份悸動。再三思量,還是只能搭著略為交錯的補白稍稍維持故事的流動性,用空行來切割不同角色的對話,儘量留下不二雄畫筆下的原汁原味。
費了幾天的功夫,還是對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甚滿意,實在是加了太多渲染,不夠純粹,也無法表現出漫畫特長的多元人稱;刻意補白的反而顯得有些多餘,只勉強稱上是自娛之作。
BGM: 伝わりますか, 夏川りみ ver. 歌詞: 伝わりますか
鄉愁 改寫自 藤子.F.不二雄 1974
幾十年了,終於回到記憶中些許模糊卻又異常鮮明的故鄉。此刻我心中別無想法,
只是靜靜蹲坐在里子的墓前,耳邊的蟬鳴似乎有些刺耳,若有似無得勾動心底的回憶 ...
『太吉,差不多該走了吧?』
『嗯』
含糊回了同行的勘助叔一聲,我們慢慢地步出荒蕪的村郊,往村內更進一步。
『我們會再來的,里子』
『是在那一帶吧,』
『以前你家就在谷側,是一幢很大的宅邸呢』
『那傻大個阿櫟還在嗎?』
『哦哦 ...』
『你是指那顆千年櫟樹啊』
勘助叔指了指湖心深處
『在那吧,聽說水乾淨些的時候還看得到樹頂哩』
『隔了三十年,你好不容易回到這裡,但一切都沉到水庫下了。』
『村裡的人早已四處離散,現在幾乎都沒什麼消息了』
『對了,』
勘助叔似乎想起了什麼
『你還記得倉庫爺爺嗎?他也過世了』
『倉庫爺爺!?』
『你是說那個被關在倉庫裡的老爺爺?』
『嗯,里子死後沒多久,他也走了』
『就好像是追隨里子去一樣 ....』
『休息一下唄,老人家的身體可折騰不了』
故鄉的太陽是如此炙熱,記得小時候同里子出來玩耍的時候,總愛繞到林蔭茂密處探險,
緊握著彼此的掌心,我總是死瞪著眼兒,裝著一副無畏的英勇樣,好讓膽小的里子安心些
。手心傳來陣陣暖意,童稚的我一再堅定地告訴里子,無論遇到什麼事,我一定會保護她
的 ...
還是擱不下心頭這份傷感
『我一直希望她能再婚的』
『我是說里子。爸爸怎麼跟他說的,我是不清楚,』
想起里子這些年來是怎麼的孤獨,我忍不住埋怨一番
『但如果包括叔叔你們,全部的親戚一起說服她的話 ...』
『我們也不是不管這回事兒。畢竟你戰死的消息都貼了出來,
她又還那麼年輕,也一直說服她招贅,好有個人繼承浦島家呀』
稍微頓了一下,堪吉叔回頭看了我一眼
『但她本人就是不點頭,我們也莫可奈何啊。』
『.......』
『都是我的錯。』
『一開始就不應該結婚的。』
『如果我能斷然拒絕的話,那個時候 ......』
數年前的那一夜,思吋再三,仍舊無法同意父親的想法,怕是誤了里子一生的幸福,
可是 ...
『沒什麼好可是的』
『太吉你可是浦島家的繼承人啊』
『我怎麼能讓本家的總領連太太都沒娶,就把他送上戰場了呢?』
一群親戚在旁附和幾句
『就聽哥哥的話吧』
『雖然匆忙了點,但畢竟是非常時期嘛』
『太吉你要加油呀,嘻嘻』
里子只是默默地坐我身旁,看著席上眾人喜氣洋溢的笑容,一想到不可知的命運,我還是
無法輕易卸去心頭那一絲不安。與里子相伴的時光何其美好,實在不忍其青春就這麼繫在
一個生死未卜的男人肩上。這份恐懼最終還是壓沉了我的嘴角,鬱鬱不樂的新婚之夜,我
還是希望里子能獲得理所當然的幸福呀 ...
為酒宴助興,勘助叔唱起了豪氣的歌謠
『萬朵緋櫻染我襟』
『風起花飛巷吉野』
『大和魂魄繫吾身』
『同花凋零沒前線』
『再見了吾校,再見了拉包爾』
『戰士的骨骸埋於日俄戰爭』
『遙遠征途六百八十里,船艦駛出長門灣』
『到處皆是泥濘』
『發揮出億萬倍的潛力吧!』
『太吉啊,勇敢赴死,捨身報皇恩才是武人本色!』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宴終人散去,偌大的新房只剩下不語的里子和滿面愁容的我。望著天花板暖得刺人的鎢絲
燈泡,時間彷彿就這麼停住一般,還是摸不透究竟里子心底深處的想法。沉吟許久,我還
是鼓起勇氣,抿起嘴唇,說出這般殘忍的話來,還是應該拒絕才對 ...
『小里,我不能和你結婚』
一味地瞪著窗櫺邊角,懦弱得不敢直視里子,否則心軟的我只能一直把這話哽在喉裡
『咦!?』
『現在戰況吃緊,學生要全體總動員啊,』
面帶些許嚴肅地對上里子的視線
『我不認為我還能活著回來啊 ...』
不知何時,里子白皙的雙頰添上一道晶瑩的淚痕,或許是燈照的錯覺吧,陰影讓我看不清
里子的臉龐,略顯哀戚的黑色眸子,梳著島田髻的我的女孩兒 ...... 實在攆不去這份無
來由的悲傷啊!
逕自起身,踱往庭院深處,感覺到小里踩著碎步跟到身後,望著淒淡月色,我半閉著唇
呢喃了幾聲
『小里 ....... 妳能答應我嗎?』
『如果我死了,妳就趕快離開這個家吧。』
『妳要抓住自己的幸福,妳一定能遇到好對象的 ...』
忽地一雙纖細的手從背後緊緊扯住我胸側的衣襬,隱隱顫動的背後傳來里子溫熱的鼻息,
不需言語我也能知會這心靈深處的激動與感傷。回身輕擁里子入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在一剎那間似乎淺嘗了一番幸福的滋味 ..
『抱緊點,抱緊點!』
那關在倉庫裡的怪老頭竟在這個時刻攀上鐵窗欄,以近乎瘋狂的語調向著這邊嘶吼
『抱緊點』
『抱緊點!』
『抱緊點阿啊 ...!』
『閉嘴,老頭子!!』
『直到過世為止,她一直都這麼說。』
勘助叔的聲音將深陷回憶的我拉回現實
『什麼?』
『我是說里子,我剛剛講的事你沒在聽嗎?』
『她說,如果能生下你的孩子,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力量 ...』
『我想,對里子而言,你是她人生的一切吧。』
『再歇會兒吧,在城市裡住慣,很久沒走路,這樣走還真受不了哩。』
『您慢慢休息吧,我稍微去晃一下 ......』
『稍微 ...... 你要去哪?』
『就那邊隨便逛一下,馬上就回來了』
逕自走入林間小路,卻怎麼也認不出以往進村的小徑,難道一切都埋進了碧青的潭水之中
了嗎?迎面碰上一位入山採藥的中年大叔,向他問問說不定有所斬穫
『啊,通往立宮村的路就在那嘛,整條路都是雜草。因為村子已經沉到水庫底了嘛。』
『謝謝,我會儘量走看看』
『去看沉到水底下的村子好像有點怪 ...』
『不過,至少到水邊看看也好。』
『難怪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
『你是浦島太吉吧!?』
『真的是你! 我有在報紙跟新聞上看過你的事喔!』
『最後的皇軍,在孤島叢林中度過三十年,真是苦了你了』
大叔脫下草帽微微躬身
『歡迎回來』
『謝謝 ....』
看著坡上綻放的山櫻花,想起當夜嫻靜的里子,一反常態,激動地傾訴她的堅定,一句一
句烙下我心底的護身符。不論多久,我都能回憶起那含淚的美麗臉龐,那出自內心的誓言
,透過緊握的雙手蔓延至腦海的最深處 ...
『你一定要回來!』
『千萬不能死!!』
『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一定,一定要回來啊!!』
.........................
走著走著倒讓我疑惑起來,這地方不都被水淹沒了,卻依舊嗅得出一絲讓人倍感安慰的氣
氛。矗立在眼前的櫟樹,不正是那株充滿年少回憶的千年木嗎?靜靜地倚靠在糾結錯疊的
樹根旁,猶記得進城讀書的前一日,我也是這麼正坐著等待里子的影子 ......
『對不起,等很久了嗎?』
紮著雙馬尾的她,踩著慌亂腳步對上了我故作不在乎的眼神;對看許久,怕給識破臉上興
奮帶點害羞的窘樣,便假意調調帽沿,彎起身來望前閒踱幾步,少年情懷總是帶點曖昧甜
蜜的色彩呵。
『城裡的中學怎麼樣?』
『嗯 ... 也沒什麼特別的。』
『我們暫時都見不到面了吧,只能等寒暑假 ......』
『嗯』
『............』
里子的輕聲呢喃彷彿帶有幾分哀愁,我就這麼背著手,逃避般地遠望著樹頂勾留的幾抹雲
彩,奇異般的靜默就這麼隨著風瀰漫在林間。
『諾,這個給你』
從口袋掏出的布包筆盒,沿著拋物線輕巧地落在里子身旁柔軟的草尖上,打破了這份尷尬
。不時地用眼角餘光偷瞄里子豐滿的雙頰,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準備的禮物?
『謝謝!』
里子打開筆盒,半閉著眼兒瞧著賽璐璐的鋼筆殼,鍍著金屬的飾環閃著黃白色的芒,里子
白皙的臉似乎多出可愛的緋紅窩兒,好像那盛開著的山櫻花,那溫暖帶點羞卻的蓓蕾。脫
去硬梆梆的木屐,我同里子愜意地散坐在櫟樹底下的一畔草地,天南地北的閒聊起來。就
這麼讓嫩草托著身軀,欣賞著里子的笑容,一直很喜歡這唇角輕啟的甜美模樣,總是百看
不膩 ......
『你們兩個!!』
『居然在這裡幽會。』
『你們不明白現在的時局嗎?一群賣國賊!』
被突來的惱嚷嚇起,里子驚呼了一聲旋即依偎在我身後。原來是愛作弄人的警察大叔啊。
『哇哈哈!』
大叔親切地拍著我的肩,
『太吉!你也到了追女朋友的年紀了啊』
帶點促狹的笑容還真有些討厭 ......
『雖然你們從小就有婚約,不過』
『可別作些讓你爸擔心的事啊,哈哈 ...』
『警察先生!』
『是太吉啊,怎麼也在這呀』
不知為何,連勘助叔也跑到這來,總覺得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
『他好像沒有跑來這邊』
警察大叔摸著後腦杓兒回著話
『究竟跑哪去了 ...』
『我叫年輕人四處去尋找了,到底是誰忘了把倉庫的門上鎖!?』
『反正那老爺爺也很老實,不會害人的,不是嗎?』
『可是,還是要儘量閉人耳目啊,』
『這件事請您務必保密。』
『我知道,我知道 ....』
兩個程咬金聊著聊著又走回村裡去。倉庫裡的鬼魂,一年四季被鎖在幽暗的庫房裡,身世
來源全是個謎,本家的人也默契地從不談起這回事,我不明白為何要將可憐的老人拘禁在
不見天日的角落裡,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吧!
『呀!!』
里子驚呼了一聲又撲入我懷中,定眼一瞧,那倉庫爺爺竟然不知不覺出現在草叢間。
『是他們在找的老爺爺,不會傷害我們的』
堅定地安撫失措的里子,我不免好奇地打量起眼前這位滿臉鬍鬚的白髮老者。他直瞪著慘
白的圓眼珠兒,微微弓起的乾癟雙唇似乎吟哦著悲傷的曲調,那是我從未看過悲悽神態,
那幽深滿溢感情的面容足以融裂寂寞的心,卻帶著無限的愁寂和悵悔!
回神望向當年老爺爺出現的那片樹叢,我有一股預感 ......
拔足狂奔,隱隱約約,那預感愈來愈具體,愈來愈巨大,讓我更加確信。令人窒息的期待
感和恐懼緊追在後,我拔腿狂奔。那個轉角 ......
只要彎過那裡 ....... 就會有 ......
村落就在那邊!
這是夢嗎 ...... 還是我變得不正常了 ......
但我完全不想去探究原因。早該消失的東西卻再次出現!如果這是夢,請不要醒來!!
幻覺啊,請不要消失!!
我完全沉浸於鄉愁,無法自拔地耽溺下去
『這是哪裡的小徑,』
『是天神的小徑啊』
稚嫩的聲音唱著熟悉的歌謠,一個小女孩兒從我身旁偏過
『通不過呀通不過』
『閒雜人等 .........』
『小里!!』
我再也無法遏止內心的激動,噙著淚水抱住了眼前只應出現在夢中的思念 ......
『嗚哇哇!』
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著,村內的警鈴很快的招來附近的庄民,一陣混亂,我被當成
瘋言亂語的陌生人給押往浦島家了。
『雖然大家合力圍捕抓到他 ......』
『但問話卻完全問不出重點,他說的話都亂七八遭的。』
『那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
『那個 ... 我是不太清楚啦 .... 但聽這傢伙說 .....』
警察大叔輕摀著油亮的豐頰,小聲地朝著一臉冷峻的父親囁嚅
『他好像是你們親戚耶』
『給我住嘴!!』
『我們浦島家,歷代家族中從來沒有這種來路不明的子孫!』
『知道啦!這個我知道啦。』
『但我想,還是在事情沒鬧大前 ......』
...............
寬大的和室裡只剩下父親與我兩人。雖然心裡明白荒誕的故事無法被接受,還是一臉頹唐
地巷他解釋這奇異的遭遇。
『嗯 ..... 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相信,』
『錢給你,要去哪就去哪吧』
『雖然我還是不相信你的話,不過看你的長相,的確是浦島一族沒錯』
『或許是遠房親戚也說不定 ...』
『但無論如何,我絕對不允許你冠上浦島這個姓氏。』
『畢竟這關係到浦島家的聲譽。』
『離開這個村子吧。』
『雖然您這麼說,』
『但是,對於已經失去一次的東西,我不想再失去第二次,我要待在這個村子裡』
『你,你說什麼!?絕對不准!!』
『拜託你!!』
盛怒的老人一把揪起我那破爛不堪的領口
『那就只能把你關在倉庫裡了!』
『你會一輩子見不到陽光,這樣也無所謂?』
跪伏在父親跟前,我毅然地說出了那句話。
『請您把我關進倉庫裡吧!』
『那個男人由我們負責家看管。』
『警察先生,請您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其他人也禁止洩漏這件事』
向著庭院裡看熱鬧的村人講完話,父親若無其事地走回門內。
春雪方融,背著布娃的女孩兒哼著謠,在偌大的庭院裡玩耍。
倉庫裡的老爺爺安祥地坐在窗下,抱伏著雙膝,夢囈般的神情竟添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就好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一樣 ......
『這裡是哪裡的小徑,是天神的小徑 ....咿呀呀』
『里子,不可以去那邊!!』
腰上繫著玩具刀的男孩叱喝著他的玩伴。
『那兒有幽靈,爸爸說不可以靠近那裡,很恐怖喔!』
『嗚哇~~』
膽小的女孩怕得哭出淚來,男孩望著身旁的可憐人兒,
緊緊握住女孩糊著涕和凍土的小手 ...
『別哭了。』
『要是倉庫裡的幽靈跑出來,我會保護妳的。』
『所以,不要哭哦,』
『里子。』
費了幾天的功夫,還是對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甚滿意,實在是加了太多渲染,不夠純粹,也無法表現出漫畫特長的多元人稱;刻意補白的反而顯得有些多餘,只勉強稱上是自娛之作。
BGM: 伝わりますか, 夏川りみ ver. 歌詞: 伝わりますか
鄉愁 改寫自 藤子.F.不二雄 1974
幾十年了,終於回到記憶中些許模糊卻又異常鮮明的故鄉。此刻我心中別無想法,
只是靜靜蹲坐在里子的墓前,耳邊的蟬鳴似乎有些刺耳,若有似無得勾動心底的回憶 ...
『太吉,差不多該走了吧?』
『嗯』
含糊回了同行的勘助叔一聲,我們慢慢地步出荒蕪的村郊,往村內更進一步。
『我們會再來的,里子』
『是在那一帶吧,』
『以前你家就在谷側,是一幢很大的宅邸呢』
『那傻大個阿櫟還在嗎?』
『哦哦 ...』
『你是指那顆千年櫟樹啊』
勘助叔指了指湖心深處
『在那吧,聽說水乾淨些的時候還看得到樹頂哩』
『隔了三十年,你好不容易回到這裡,但一切都沉到水庫下了。』
『村裡的人早已四處離散,現在幾乎都沒什麼消息了』
『對了,』
勘助叔似乎想起了什麼
『你還記得倉庫爺爺嗎?他也過世了』
『倉庫爺爺!?』
『你是說那個被關在倉庫裡的老爺爺?』
『嗯,里子死後沒多久,他也走了』
『就好像是追隨里子去一樣 ....』
『休息一下唄,老人家的身體可折騰不了』
故鄉的太陽是如此炙熱,記得小時候同里子出來玩耍的時候,總愛繞到林蔭茂密處探險,
緊握著彼此的掌心,我總是死瞪著眼兒,裝著一副無畏的英勇樣,好讓膽小的里子安心些
。手心傳來陣陣暖意,童稚的我一再堅定地告訴里子,無論遇到什麼事,我一定會保護她
的 ...
還是擱不下心頭這份傷感
『我一直希望她能再婚的』
『我是說里子。爸爸怎麼跟他說的,我是不清楚,』
想起里子這些年來是怎麼的孤獨,我忍不住埋怨一番
『但如果包括叔叔你們,全部的親戚一起說服她的話 ...』
『我們也不是不管這回事兒。畢竟你戰死的消息都貼了出來,
她又還那麼年輕,也一直說服她招贅,好有個人繼承浦島家呀』
稍微頓了一下,堪吉叔回頭看了我一眼
『但她本人就是不點頭,我們也莫可奈何啊。』
『.......』
『都是我的錯。』
『一開始就不應該結婚的。』
『如果我能斷然拒絕的話,那個時候 ......』
數年前的那一夜,思吋再三,仍舊無法同意父親的想法,怕是誤了里子一生的幸福,
可是 ...
『沒什麼好可是的』
『太吉你可是浦島家的繼承人啊』
『我怎麼能讓本家的總領連太太都沒娶,就把他送上戰場了呢?』
一群親戚在旁附和幾句
『就聽哥哥的話吧』
『雖然匆忙了點,但畢竟是非常時期嘛』
『太吉你要加油呀,嘻嘻』
里子只是默默地坐我身旁,看著席上眾人喜氣洋溢的笑容,一想到不可知的命運,我還是
無法輕易卸去心頭那一絲不安。與里子相伴的時光何其美好,實在不忍其青春就這麼繫在
一個生死未卜的男人肩上。這份恐懼最終還是壓沉了我的嘴角,鬱鬱不樂的新婚之夜,我
還是希望里子能獲得理所當然的幸福呀 ...
為酒宴助興,勘助叔唱起了豪氣的歌謠
『萬朵緋櫻染我襟』
『風起花飛巷吉野』
『大和魂魄繫吾身』
『同花凋零沒前線』
『再見了吾校,再見了拉包爾』
『戰士的骨骸埋於日俄戰爭』
『遙遠征途六百八十里,船艦駛出長門灣』
『到處皆是泥濘』
『發揮出億萬倍的潛力吧!』
『太吉啊,勇敢赴死,捨身報皇恩才是武人本色!』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宴終人散去,偌大的新房只剩下不語的里子和滿面愁容的我。望著天花板暖得刺人的鎢絲
燈泡,時間彷彿就這麼停住一般,還是摸不透究竟里子心底深處的想法。沉吟許久,我還
是鼓起勇氣,抿起嘴唇,說出這般殘忍的話來,還是應該拒絕才對 ...
『小里,我不能和你結婚』
一味地瞪著窗櫺邊角,懦弱得不敢直視里子,否則心軟的我只能一直把這話哽在喉裡
『咦!?』
『現在戰況吃緊,學生要全體總動員啊,』
面帶些許嚴肅地對上里子的視線
『我不認為我還能活著回來啊 ...』
不知何時,里子白皙的雙頰添上一道晶瑩的淚痕,或許是燈照的錯覺吧,陰影讓我看不清
里子的臉龐,略顯哀戚的黑色眸子,梳著島田髻的我的女孩兒 ...... 實在攆不去這份無
來由的悲傷啊!
逕自起身,踱往庭院深處,感覺到小里踩著碎步跟到身後,望著淒淡月色,我半閉著唇
呢喃了幾聲
『小里 ....... 妳能答應我嗎?』
『如果我死了,妳就趕快離開這個家吧。』
『妳要抓住自己的幸福,妳一定能遇到好對象的 ...』
忽地一雙纖細的手從背後緊緊扯住我胸側的衣襬,隱隱顫動的背後傳來里子溫熱的鼻息,
不需言語我也能知會這心靈深處的激動與感傷。回身輕擁里子入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在一剎那間似乎淺嘗了一番幸福的滋味 ..
『抱緊點,抱緊點!』
那關在倉庫裡的怪老頭竟在這個時刻攀上鐵窗欄,以近乎瘋狂的語調向著這邊嘶吼
『抱緊點』
『抱緊點!』
『抱緊點阿啊 ...!』
『閉嘴,老頭子!!』
『直到過世為止,她一直都這麼說。』
勘助叔的聲音將深陷回憶的我拉回現實
『什麼?』
『我是說里子,我剛剛講的事你沒在聽嗎?』
『她說,如果能生下你的孩子,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力量 ...』
『我想,對里子而言,你是她人生的一切吧。』
『再歇會兒吧,在城市裡住慣,很久沒走路,這樣走還真受不了哩。』
『您慢慢休息吧,我稍微去晃一下 ......』
『稍微 ...... 你要去哪?』
『就那邊隨便逛一下,馬上就回來了』
逕自走入林間小路,卻怎麼也認不出以往進村的小徑,難道一切都埋進了碧青的潭水之中
了嗎?迎面碰上一位入山採藥的中年大叔,向他問問說不定有所斬穫
『啊,通往立宮村的路就在那嘛,整條路都是雜草。因為村子已經沉到水庫底了嘛。』
『謝謝,我會儘量走看看』
『去看沉到水底下的村子好像有點怪 ...』
『不過,至少到水邊看看也好。』
『難怪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
『你是浦島太吉吧!?』
『真的是你! 我有在報紙跟新聞上看過你的事喔!』
『最後的皇軍,在孤島叢林中度過三十年,真是苦了你了』
大叔脫下草帽微微躬身
『歡迎回來』
『謝謝 ....』
看著坡上綻放的山櫻花,想起當夜嫻靜的里子,一反常態,激動地傾訴她的堅定,一句一
句烙下我心底的護身符。不論多久,我都能回憶起那含淚的美麗臉龐,那出自內心的誓言
,透過緊握的雙手蔓延至腦海的最深處 ...
『你一定要回來!』
『千萬不能死!!』
『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一定,一定要回來啊!!』
.........................
走著走著倒讓我疑惑起來,這地方不都被水淹沒了,卻依舊嗅得出一絲讓人倍感安慰的氣
氛。矗立在眼前的櫟樹,不正是那株充滿年少回憶的千年木嗎?靜靜地倚靠在糾結錯疊的
樹根旁,猶記得進城讀書的前一日,我也是這麼正坐著等待里子的影子 ......
『對不起,等很久了嗎?』
紮著雙馬尾的她,踩著慌亂腳步對上了我故作不在乎的眼神;對看許久,怕給識破臉上興
奮帶點害羞的窘樣,便假意調調帽沿,彎起身來望前閒踱幾步,少年情懷總是帶點曖昧甜
蜜的色彩呵。
『城裡的中學怎麼樣?』
『嗯 ... 也沒什麼特別的。』
『我們暫時都見不到面了吧,只能等寒暑假 ......』
『嗯』
『............』
里子的輕聲呢喃彷彿帶有幾分哀愁,我就這麼背著手,逃避般地遠望著樹頂勾留的幾抹雲
彩,奇異般的靜默就這麼隨著風瀰漫在林間。
『諾,這個給你』
從口袋掏出的布包筆盒,沿著拋物線輕巧地落在里子身旁柔軟的草尖上,打破了這份尷尬
。不時地用眼角餘光偷瞄里子豐滿的雙頰,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準備的禮物?
『謝謝!』
里子打開筆盒,半閉著眼兒瞧著賽璐璐的鋼筆殼,鍍著金屬的飾環閃著黃白色的芒,里子
白皙的臉似乎多出可愛的緋紅窩兒,好像那盛開著的山櫻花,那溫暖帶點羞卻的蓓蕾。脫
去硬梆梆的木屐,我同里子愜意地散坐在櫟樹底下的一畔草地,天南地北的閒聊起來。就
這麼讓嫩草托著身軀,欣賞著里子的笑容,一直很喜歡這唇角輕啟的甜美模樣,總是百看
不膩 ......
『你們兩個!!』
『居然在這裡幽會。』
『你們不明白現在的時局嗎?一群賣國賊!』
被突來的惱嚷嚇起,里子驚呼了一聲旋即依偎在我身後。原來是愛作弄人的警察大叔啊。
『哇哈哈!』
大叔親切地拍著我的肩,
『太吉!你也到了追女朋友的年紀了啊』
帶點促狹的笑容還真有些討厭 ......
『雖然你們從小就有婚約,不過』
『可別作些讓你爸擔心的事啊,哈哈 ...』
『警察先生!』
『是太吉啊,怎麼也在這呀』
不知為何,連勘助叔也跑到這來,總覺得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
『他好像沒有跑來這邊』
警察大叔摸著後腦杓兒回著話
『究竟跑哪去了 ...』
『我叫年輕人四處去尋找了,到底是誰忘了把倉庫的門上鎖!?』
『反正那老爺爺也很老實,不會害人的,不是嗎?』
『可是,還是要儘量閉人耳目啊,』
『這件事請您務必保密。』
『我知道,我知道 ....』
兩個程咬金聊著聊著又走回村裡去。倉庫裡的鬼魂,一年四季被鎖在幽暗的庫房裡,身世
來源全是個謎,本家的人也默契地從不談起這回事,我不明白為何要將可憐的老人拘禁在
不見天日的角落裡,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吧!
『呀!!』
里子驚呼了一聲又撲入我懷中,定眼一瞧,那倉庫爺爺竟然不知不覺出現在草叢間。
『是他們在找的老爺爺,不會傷害我們的』
堅定地安撫失措的里子,我不免好奇地打量起眼前這位滿臉鬍鬚的白髮老者。他直瞪著慘
白的圓眼珠兒,微微弓起的乾癟雙唇似乎吟哦著悲傷的曲調,那是我從未看過悲悽神態,
那幽深滿溢感情的面容足以融裂寂寞的心,卻帶著無限的愁寂和悵悔!
回神望向當年老爺爺出現的那片樹叢,我有一股預感 ......
拔足狂奔,隱隱約約,那預感愈來愈具體,愈來愈巨大,讓我更加確信。令人窒息的期待
感和恐懼緊追在後,我拔腿狂奔。那個轉角 ......
只要彎過那裡 ....... 就會有 ......
村落就在那邊!
這是夢嗎 ...... 還是我變得不正常了 ......
但我完全不想去探究原因。早該消失的東西卻再次出現!如果這是夢,請不要醒來!!
幻覺啊,請不要消失!!
我完全沉浸於鄉愁,無法自拔地耽溺下去
『這是哪裡的小徑,』
『是天神的小徑啊』
稚嫩的聲音唱著熟悉的歌謠,一個小女孩兒從我身旁偏過
『通不過呀通不過』
『閒雜人等 .........』
『小里!!』
我再也無法遏止內心的激動,噙著淚水抱住了眼前只應出現在夢中的思念 ......
『嗚哇哇!』
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著,村內的警鈴很快的招來附近的庄民,一陣混亂,我被當成
瘋言亂語的陌生人給押往浦島家了。
『雖然大家合力圍捕抓到他 ......』
『但問話卻完全問不出重點,他說的話都亂七八遭的。』
『那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
『那個 ... 我是不太清楚啦 .... 但聽這傢伙說 .....』
警察大叔輕摀著油亮的豐頰,小聲地朝著一臉冷峻的父親囁嚅
『他好像是你們親戚耶』
『給我住嘴!!』
『我們浦島家,歷代家族中從來沒有這種來路不明的子孫!』
『知道啦!這個我知道啦。』
『但我想,還是在事情沒鬧大前 ......』
...............
寬大的和室裡只剩下父親與我兩人。雖然心裡明白荒誕的故事無法被接受,還是一臉頹唐
地巷他解釋這奇異的遭遇。
『嗯 ..... 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相信,』
『錢給你,要去哪就去哪吧』
『雖然我還是不相信你的話,不過看你的長相,的確是浦島一族沒錯』
『或許是遠房親戚也說不定 ...』
『但無論如何,我絕對不允許你冠上浦島這個姓氏。』
『畢竟這關係到浦島家的聲譽。』
『離開這個村子吧。』
『雖然您這麼說,』
『但是,對於已經失去一次的東西,我不想再失去第二次,我要待在這個村子裡』
『你,你說什麼!?絕對不准!!』
『拜託你!!』
盛怒的老人一把揪起我那破爛不堪的領口
『那就只能把你關在倉庫裡了!』
『你會一輩子見不到陽光,這樣也無所謂?』
跪伏在父親跟前,我毅然地說出了那句話。
『請您把我關進倉庫裡吧!』
『那個男人由我們負責家看管。』
『警察先生,請您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其他人也禁止洩漏這件事』
向著庭院裡看熱鬧的村人講完話,父親若無其事地走回門內。
春雪方融,背著布娃的女孩兒哼著謠,在偌大的庭院裡玩耍。
倉庫裡的老爺爺安祥地坐在窗下,抱伏著雙膝,夢囈般的神情竟添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就好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一樣 ......
『這裡是哪裡的小徑,是天神的小徑 ....咿呀呀』
『里子,不可以去那邊!!』
腰上繫著玩具刀的男孩叱喝著他的玩伴。
『那兒有幽靈,爸爸說不可以靠近那裡,很恐怖喔!』
『嗚哇~~』
膽小的女孩怕得哭出淚來,男孩望著身旁的可憐人兒,
緊緊握住女孩糊著涕和凍土的小手 ...
『別哭了。』
『要是倉庫裡的幽靈跑出來,我會保護妳的。』
『所以,不要哭哦,』
『里子。』